日本政争的养老金飓风

记者 林靖

日本

《财经》杂志，2007年7月23日

养老金管理漏洞俨然是日本参议院选举的头号政治问题，其背后是日本人口社会结构变化所引发的养老金制度危机

安倍内阁成立以来的首届大规模国政选举、也是本年度日本政坛的“重头戏”——国会参议院选举，于7月12日拉开帷幕，并将于7月29日分出胜负。

本次参议院选举改选121个议席，共有377位候选人在各选区参与竞争。

本届参议院选举对自民党、公明党执政联盟及上任近十个月的首相安倍晋三来说，都是至关重要的。如果执政党议席大大低于半数，安倍晋三的去留将成为问题。

此次选举，本来就被看做对安倍政权成立十个月以来信任度的问责。民调结果显示，安倍内阁支持率持续走低。共同社7月14日和15日在日本全国实施的最新电话调查结果显示，安倍内阁支持率仅为28.1%，首次跌破30%大关，创下去年9月上台以来最低。

在导致安倍内阁支持率急剧下降的诸多原因中，前农林水产大臣松冈利胜因涉嫌腐败丑闻自杀震动朝野是一个因素，但不是最关键因素。首当其冲的，是养老金记录不全问题。随着投票日临近，在野党围绕养老金管理漏洞向安倍内阁发起的攻击，已成为决定选举走向的关键。

这不是自民党第一次遭遇养老金梦魇。三年前，当时的首相小泉纯一郎及其他内阁成员由于未缴纳养老金被曝光，导致自民党在当年的参议院选举中败北。这一次，英国《金融时报》则将养老金问题称做动摇安倍政权的“卡特里娜飓风”。
　　
最大的政治

所谓养老金记录不全问题，系指主管养老金的日本社会保险厅遗漏了5095万份养老金保险记录，此外还有1430万份厚生年金记录没有录入电脑。此举致使很多已经缴纳养老金保费的国民无法按期领取养老金。今年恰逢日本战后第一次婴儿潮时期出生人口大量退休，养老金问题更趋尖锐。

1996年前，日本国民加入的养老金种类繁多，如国民年金、厚生年金以及共济年金等。一个人可能拥有多个养老金账号，在工作调动或者结婚时，养老金账号可能发生变更，管理非常复杂且效率极差。

为此，日本于1997年1月开始实施基础年金账号制度，统一了各种养老金账号，实行每人一个账号，由社会保险厅统一管理。统一账号的原则是把按姓名、出生日期、性别和住所一致的多种养老金账号归并；如果这些信息对应不上，则相关的各类养老金账号至今也未合成一个账号，无从查证。

导致这一差错的原因很多，但作为主管部门的社会保险厅难辞其咎。从1979年至1989年的十年间，社会保险厅曾将所有书面记录录入电脑。由于日本人的姓名中使用的汉字有多种读音，因此在录入记录的过程中，缴费者姓名有可能出现错误，致使后来统一账号时按照姓名核对会发生很多不一致的情形。加之过去加入厚生年金保险的手续不严密，有的人不需提供任何身份证明，便可轻而易举地申请加入，出现有人仿造姓名和年龄职业加入养老金保险的事件。

此外，在问题发现后，日本厚生劳动省等政府相关部门，要求记录被遗漏的缴费者自己提供相关证明材料，如缴纳养老金保费的发票等。这种让缴费者“自行举证”的举措，更激起了民众不满。

“安倍政权面临的最大挑战就是养老金问题处理失策。”日本《朝日新闻》社论主笔若宫启文对《财经》记者表示。

对于在野党来说，养老金管理危机是绝好的政争题材。最大的在野党民主党在竞选纲领中宣称，应向所有公共养老金加入者发放记录保费交纳历史的“养老金存折”。

日本亚洲经济研究所研究员佐佐木智弘也向《财经》记者指出，此事成为选战焦点以来，自民党的参议院选举前景渐趋不利，“恐难维持多数议席”。他认为，安倍可能将不得不高调处理社会保险厅责任官员。

日本一桥大学经济学院博士后访问学者、日本学术振兴会特别研究员何立新认为，虽然目前争议的焦点是管理失措引发政争题材，还不是关于养老金制度本身的问题，但养老金关系到国计民生，在野党借此事从正面向执政党进攻，对日本国民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。

日本老了

目前的养老金争论还未涉及制度改革问题，但日本人口社会结构变化，已经引发了严峻的养老金制度性挑战。

日本于1961年建立基础年金（也称国民年金）制度，从此实现“全民皆有养老金”。根据受保对象，养老金可分为“国民年金”、“厚生年金”和“共济年金”等。其中，国民年金覆盖所有公民，20岁以上、60岁以下的在日本拥有居住权的所有居民，都必须参加。

按照加入者职业的不同，劳动者年金分为厚生年金和共济年金。其中五人以上的私营企业的职工年金称为厚生年金；国家公务员、地方公务员、公营企业职工等各有专门的年金，统称为共济年金。

年金制度采取公积金与现收现付相结合的方式，其中厚生年金和共济年金的资金由个人和企业对半分担，国民年金的资金来源于个人缴纳的保费和国家财政预算。

上世纪80年代以来，日本人口老龄化的趋势渐渐显现，加之日本经济增长减弱，养老金财源问题彰显。之后，日本政府一直采取两种方法谋求长期稳定的养老金财政，一是通过提高退休年龄等办法抑制养老金给付；另一是阶段性地提高养老金保费。但这些措施仍然没能改变日本养老金财政赤字的状况。

2004年6月，日本国会通过《年金改革法案》，决定“到2017财年把原为13.58％的厚生年金保费提高到18.3％，国民年金保费月额从13300日元提高到16900日元，而平均给付比率从原有的59.3％下降至50.2％”。

但是，日本人口持续老龄化的趋势不减，预计到2010年，日本总人口将开始下降。由于年轻人群体大幅度减少，承担老年人生活的担子反而会日益加重。如果按现在的年金制度运营，日本养老金制度不需很久即将陷于瘫痪。

雪上加霜的是，近年有近40％的国民年金成员没有定期缴纳保费，其中不乏政客、官僚，愈发使民众对政府所谓“百年稳定”年金制度改革计划抱持强烈怀疑的态度。 　　

进一步的改革需要

“养老金（入不敷出）问题没有理想的解决方式，减少给付、增加保费和适当的增税，都是为了维持现有养老金制度的不可或缺的方式。政府选择一种让更多的民众认可的政策，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。”一位日本政府官员对记者表示。

日本学术振兴会特别研究员何立新认为，养老金的财源可以通过养老金保费、消费税、所得税、法人税等渠道筹措，但是具体哪种财源最合适并没有定论，只能根据当时的社会经济条件做出选择。所得税和法人税容易受经济波动的影响，且所得税有降低劳动意愿的作用，现行税率也不低。近年来，不少日本学者主张将消费税作为养老金的财源，以避免给在职人员加重负担。

不过，提高消费税率虽可增加税收，但对低收入者影响较大，政治上高度敏感。此前，在6月12日的经济财政咨询会议上，安倍政府的首份经济财政政策指导方针已经定案，将有关消费税的讨论延至了秋季以后。 7月5日晚间，安倍晋三在日本电视辩论节目中表示，将在参议院选举结束后，从秋天起，就包括消费税税率上调在内的全面税制改革展开讨论。

民主党首脑小泽一郎则反唇相讥，称“目前要做的不是提高消费税税率，而是减少行政支出中的浪费现象。小泉、安倍执政期间已增税9万亿日元（约合5581亿元人民币），再进一步增税将对低收入者的生活造成冲击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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